陈铁将军与蒋介石的恩怨
陈铁出身黄埔，最终起义。其与蒋的恩怨，值得玩味。
1949年11月21日，贵州绥靖公署副主任陈铁与国民党八位将军在遵义宣布起义。消息传出，无疑对那些尚在观望的国民政府军政人员是当头棒喝，迫使他们迅速做出抉择。12月9日，云南昆明的卢汉、龙云与四川彭县的刘文辉、邓锡侯、潘文华等相继起义，中国人民解放军随之进入西南，顺利接管国民党政权。陈铁——这位黄埔一期生的抗日名将，曾任国民党第五与第六集团军、东北“剿总”副总司令的高级将领，为何在国民党政府倒台之际与老师蒋介石决裂？究其缘由，十分曲折，亦令人玩味。
入主中央师，忻口显英豪
1934年8月，国民党第八十五师师长谢彬在鄂西围剿红军时阵亡。军中无主，人心浮动，担心桂系趁隙而入，据为己有，于是蒋介石急令军令部调第八十三师副师长陈铁接掌该师师长。
陈铁为何被调往这支以贵州人为主的部队？原因很简单，一则陈铁是贵州遵义人，能被贵州军人接受；二是陈铁为黄埔军校第一期学生，参加过东征、北伐，讨伐过福建“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”，深得蒋介石赏识与信任。
然而陈铁接任之路并不容易，最大的阻力来自觊觎师长大位的第八十五师参谋长刘竹铭。当谢彬阵亡的消息传出后，正在南京陆军大学高等教育班进修的刘竹铭计上心头。他去见军政部长何应钦，谎称“副师长（陈鸿远）失踪，请求回师办理善后”。得到何的首肯后，他到武汉行营主任何成濬处骗得一张代师长的委任状，迅速赶往第八十五师抢班夺权。刘竹铭到部队后，立即展开阴谋活动，采取利诱、欺骗的手段，意在联合团、营级干部，拒绝陈铁的任命。
陈铁也不是省灯的油，自有对付这种小人的办法。作为反制，他一面将刘竹铭的所作所为报告蒋介石，一面要求副师长陈鸿远返回部队共事。对此刘竹铭低估了对手的能量，他竟然当面威胁陈铁道：“我们铺好的床，谁来睡都不行！”见对方毫不畏惧，他又集合部队示威，甚至扬言：“陈铁要当师长，他就把部队拖去投靠桂系。”
陈铁深知刘竹铭工于心计、手狠心毒，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。为了挫败对方的阴谋，陈铁视察驻地，与官兵沟通感情，在争取到代参谋长毛梦先及多数下级军官的支持后，立即将部队带到四川万县整训。刘竹铭对此极为愤怒，仍策划把部队拉走。陈铁见其不知悔改，于是釜底抽薪，将其亲信团、营级干部一网打尽。刘竹铭仍不死心，欲作困兽之斗。这时第八十七师师长孙元良奉蒋介石之命，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，将搞不清楚状况的他逮捕，随之将其押往宜昌，交军事法庭审判。
陈铁履任新职后，对部队干部进行大换血，建立以贵州子弟为主体、以黄埔军校毕业生为各级领导层的部队。为了使第八十五师适应现代战争，他成立军士训练队，特聘德国顾问魏尔克进行严格的军事教育；为挽回刘竹铭给部队造成的负面影响，陈铁整饬军纪，树立个人威望。在得到中央政府拨给的新式装备后，第八十五师士气高昂、面貌一新，成为当时二十个整编师之一。
抗战爆发后，第八十五师从驻地蚌埠出发，北上抗日。在河北沧州火车站登车前，陈铁集中官兵训话，慷慨激昂地指出：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，抗御外侮、保家卫国是每一个中国人的神圣使命。当谈及日寇所到之处屠城杀戮、奸淫掳掠、无恶不作时，陈铁动容地高声问道：“谁无父母子女？谁无兄弟姐妹？谁不是父母所生所养？沦陷区的同胞和我们一样都有自己的亲人，如果我们不奋勇杀敌，驱逐倭寇，那么沦陷区的同胞今天不幸的遭遇，明天就会轮到我们身上。”陈铁的话感染全师官兵。听者无不为之义愤填膺，同仇敌忾。随着一声令下，第八十五师怀着御寇保国之情，登上了北去的列车……
陈铁率部抵达保定时，张家口已失守、长城南口亦背腹受敌。这时，第十四军军长李默庵，由于担心日军截断后路，在留一团人防守千军台之后，率部增援汤恩伯的第十三军去了。日军见第十四军倾巢出动，便乘虚而入，猛攻千军台。第八十五师及时赶到，见守军伤亡惨重，及时接防应战。在猛烈的反击中，第八十五师予敌重大伤亡，迫使其无功而返。第八十五师乘胜追击，直至长城南口抓舌山一带，与敌激战一日后，奉命转移到山西。
1937年10月10日，忻口战役全面展开。日军第五师团在板垣征四郎的率领下猛攻忻口。面对日机的轮番轰炸、地面部队的大炮轰击及毒气施放，在主阵地一侧南怀化沦于敌手的情况下，陈铁与副师长陈鸿远率部浴血奋战，终于夺回南怀化阵地。其后，日军多次猛攻，均被第八十五师挫败。
《贵州草鞋兵》对陈铁在忻口战役的表现有如下描述：
“陈铁为了不让敌人得逞，白天固守阵地，晚上设法通过封锁线接近顽敌偷袭成功，重创敌王牌军板垣师团，与敌人成拉锯战，使阵地得而复失，失而复得，双方伤亡惨重。八十五师损失三分之二的兵力。在危急关头，陈铁将司令部勤杂人员（包括辎重人员和病号）组成敢死营，由陈匪百担任营长，陈铁亲自指挥，同心协力，奋勇杀敌……”
之后，当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寺内寿一视察晋北前线时，得知第八十五师的阵地难以攻破，于是另辟蹊径，令第二十师团进攻山西大门娘子关。娘子关失守后，日军直趋榆次，威胁太原。为避免腹背受敌，陈铁奉命放弃了坚守二十一天的忻口阵地，率部向晋南、晋西南及豫西转移，对日军开展游击战。1938年5月15日，陈铁晋升中将，继李默庵为第十四军军长。
师生道不同，隔阂成死结
在黄埔系战将中，陈铁素以长于决断、勇猛善战著称。由于在抗战初期的不俗表现，陈铁多次得到蒋介石的赏识与嘉勉。
然而，蒋介石对这个昔日的黄埔军校的学生存有戒心，视陈铁为圈外人。在蒋的心中，始终有一个剪不断、理还乱的死结，使其爱恨交织，难以释怀。究其原因，不外乎以下几点：一、陈铁是贵州人，是何应钦的同乡及老部属。若何应钦的势力坐大，势必威胁到蒋的地位。因此，阻遏“贵州派”的崛起，攸关蒋的生死存亡。二、陈铁与非“嫡系”有“亲共”倾向的卫立煌走得很近，是其死党。受其影响，陈铁消极抵制蒋的“攘外先必安内”既定方针，竟然反对向八路军动武。更令蒋气恼的是，陈铁于1938年先后在垣曲、西安、渑池会晤朱德、彭德怀、王明、刘少奇等中共领导人，并多次应邀参观八路军驻地，还在自己的防区内为八路军提供便利……
基于以上原因，蒋介石对陈铁一直防范与排斥，不予重用。而陈铁对自己老师的打压亦颇有微词，认为蒋把军队当作私产，结党营私，排斥异己，缺乏领袖大公无私的襟怀。当李默庵升任第三十三军团长时，陈铁感到蒋介石对同是黄埔系的同学太偏心，太不公，因此产生隔阂感。为今后打算，他一度产生过加入共产党的念头。
陈铁这时期的心结，我们可以从他的表弟——姚士达先生所写的《从国民党将军到新中国副省长》一文中得到佐证：
“1939年秋天，也是他（陈铁）离家十八年后第一次回家探亲。这时他已升任陆军第十四军军长，四十岁，比我长二十一年。他给我的最初印象是稳重、寡言、坚毅，不带军官习气。当时我在遵义城内老城小学教书，先后与一些进步教师共事，受国共合作抗日理论的影响，想出去。谈话时我说：‘我想去成都考军校，读文家里供给不起我。’他说：‘现在从军要有政治头脑。你就当一辈子的小学教员有什么不好？这次有位乡亲找我带他小的出去谋个工作，我就主张他不如去进延安抗大。’”
姚士达先生在该文中还谈到陈铁反蒋的一些鲜为人知的事，如陈铁曾多次说：
“我去进黄埔时，确实是满腔热情，一心追随孙（中山）先生。我们黄埔学生在北伐战争中，真是个个舍生忘死的。我当营长就跟随卫立煌。粤军许崇智是他的老表，当时他是何应钦第一军的第九团团长，蒋对他并不信任。民国十六年（1927）蒋第一次下野，又上台后，对竭力支持他的卫立煌，只给个毫无实权的卫戍副司令。在陆大，卫多次向我表露对蒋不满。又民国二十一年秋，卫奉调率十四军参加解决福建问题，结果，省主席和绥靖主任都是别人当。卫天天大发牢骚，说‘仗要我们打，官给别人做。太不公平了’。卫确是个战将，但不是江浙人。我一直是卫的部下，又是贵州人。抗战八年中我们都和共产党在一起，蒋同何应钦本是有矛盾的，怎么会相信我？命运注定，只有同卫老总共浮沉了。”
当然蒋介石决不会容忍卫立煌与陈铁的叛逆行为，于是派人搜集他俩“通共”的罪证。1942年初，八路军驻洛理办事处处长袁晓轩投靠军统，供出卫立煌、陈铁与中共秘密接触之事。蒋介石大为震怒，立即在重庆将卫立煌软禁，撤去他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及河南省主席职务。陈铁在自己的老长官——原西安行营主任兼第十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的示意下，于1943年春辞去第十四军军长及兼职。陈铁寄寓西安期间，蒋介石对其仍不放心，指示胡宗南派人监视他的动向。
1944年，陈铁的父亲病逝，他奔丧返回遵义。在遵期间，他侍奉老母，与乡人话农桑，摆家常，过着一种闲适平静的生活。
辽沈拖后腿，遵义举义旗
1948年1月，卫立煌就任东北行辕副主任兼东北“剿匪”总司令后，连续致电陈铁，要他出任副总司令。陈铁明知此行凶多吉少，但为了顾及友情，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了。离开遵义前，陈铁对表弟姚士达、赵历成说：“这次去东北，摆起是跳火坑的事，就是托不下卫老总的情。其实等我到沈阳时，他老先生早当俘虏了。”陈铁在前往东北途中，一度在上海逗留。在此期间，曾与中共地下党接触。同年6月，他到东北履任新职。
不出陈铁所料，是年12月2日，人民解放军连克沈阳、营口，卫立煌偕陈铁从葫芦岛指挥所乘机经天津逃到南京。随后，陈铁取道醴陵重新回到遵义。
辽沈、平津、淮海三大战役，国民党军队遭到毁灭性的打击，随着人民解放军攻占南京，国内政治、军事、经济形势日益恶化，陈铁明白国民政府的统治即将成为历史，于是他嘱托姚士达：“前次去上海，与中共地下党接触。以后通信的事，就交给你。你不是能写几种字体么？现在邮局检查严格得很。我是有人监视的。”当谈及辽沈战役时，陈铁兴奋地告诉姚士达：“那回锦州吃紧，顾祝同、蒋介石再三督促他（卫立煌）出兵增援，他就是不出，找些理由推。还当着韩权华（卫妻）叫我去示意廖耀湘那些将领也起来反对出兵。所以蒋介石火冒三丈，指着我说：‘锦州失陷，杀你的头！’卫先生私下对我说：‘锦州一解放，蒋老板就完蛋了！要把他拖垮，我们才出得这口气。’”
1949年春，代总统李宗仁任命陈铁为第八编练司令部司令，在贵州招兵买马，企图与人民解放军抗衡。陈铁对此任命哑然失笑，感叹道：“我说已到临（解放的）坎坎了，还搞这些干什么？！”
贵州省主席谷正伦对陈铁的任命十分不快，认为李宗仁对其极度不信任，于是上下活动，四处搞鬼，最终迫使国民政府收回成命。为了安抚陈铁，国民政府改任其为贵州绥靖公署副主任。
同年11月初，人民解放军前锋抵达镇远，贵州全省为之震动。趁着遵义的党政机构忙着应变措施之际，陈铁突然把姚士达叫来，叫他赶快通知进步人士陈福桐：据内线所报，遵义专员卢杰知道陈福桐与中共地下党有联系，正准备捕杀他，情况紧急，请陈设法躲避一下。
11月14日，贵阳解放，遵义之危迫在眉睫。在陈福桐的斡旋下，陈铁与中共遵义地下党县委书记——第二野战军联络员杨天源取得了联系。在陈福桐与杨天源的安排下，陈铁和国民党的六位将军与中共遵义地委书记兼军分区政委、遵义军管会主任陈璞如见面会谈，决定了遵义的前途与命运。
据“贵州文化老人”陈福桐先生《不战投明的国民党八将军》一文中所述：是月20日晚上，在遵义老城水洞街国民党师长郭惠苍家的客厅中，陈璞如与陈铁、吴剑平、柏辉章、何知重、蒋在珍、陈德明七位国民党将军展开会谈。除在外未能到会的朱振民将军外，会谈的还有遵义有名的袍哥大爷张肇奎及凤冈县参议长史肇周。陈璞如时年三十二岁，毫无骄矜之气，“他沉着老练地和他们交谈，解除了他们不必要的疑虑”。
第二天，陈铁、吴剑平等八将军响应《中国人民解放军布告》及《约法八章》，宣布起义。随后解放军不费一枪一弹，不损一兵一将，进入历史名城遵义。
在新中国，陈铁历任西南行政委员会委员、贵州省第一至第三届政协副主席、副省长，民革中央委员、国防委员会委员等职。
来源：文史天地 作者:厐思纯
